阿勒泰 向秋天转场、时间:2024-08-06
处暑后,白露至,此时山风乍起,夜愈发凉,草木渐枯黄,预示着秋天真的到了。这时节,人要加衣,大雁要南飞,草原动物也要换个地方吃草。自北向南迁徙,是鸟兽们度秋藏冬的最好办法。在我的故乡阿勒泰,迁徙即转场。每到白露,浩浩荡荡的牛羊大军就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秋季转场。一年共四次转场,因由北向南,地貌从雪山、森林渐转至河谷、草甸,草场便有了明显的分带性:夏牧场在阿尔泰山以北的山坳间,水源充足,土壤肥沃;冬牧场在乌伦古河以南,深入准噶尔盆地,避风、温暖,被牧民称为“冬窝子”。春、秋牧场在阿勒泰腹地,多为低山丘陵地貌,喀纳斯、可可托海、额尔齐斯河、五彩滩等出名的景区都在这一带。白露时节,风清气爽,若能随着牛羊转场队伍秋游,随意择一条线路,一路游山赏水、踏林拾秋,都惬意非凡。就从禾木村出发吧。母亲说,再沾沾深山夏牧场里的凉气。禾木村紧挨着喀纳斯,湖光山色,林草丰茂。从禾木村腹地,沿一条徒步小径往里走,便是阿什克夏牧场。这里山深水沃,草茂树高,可别独身去探险,否则很容易迷路。我们一行六人来这儿,一方面是摄影,一方面是想找转场的牧民买些酸奶疙瘩——这是他们转场的必备干粮之一。将新鲜的奶子反复熬煮、过滤、晾晒,就成了小圆饼状的硬酸奶疙瘩,极酸极香,慢慢嘬着吃,别有风味。记得小时候,父亲去山里帮牧民盖房时带回来几块,打那之后,我就爱上了酸奶疙瘩,一到秋天,定要买些回来,或嘬着当棒棒糖吃,或熬奶茶喝,都美极。很快,牛羊转场的脚步声渐近,先是踩得落叶簌簌作响,而后是低低的咀嚼声,末了是一两声牧民的赶场声。不出片刻,几只头羊领着,两只牧羊犬一左一右护着,一人一马驱赶着,这是阿勒泰的特产羊——大尾羊的转场队伍。群羊过处,腾起蒙蒙尘雾,和透隙的微光相映,耀得山林恍如幻境。我眯眼远眺,像看见数千年的牧民村落,既有风声萧萧、牛马嘶鸣,又有炊烟袅袅、牧人欢歌,壮阔也逸然。我跟母亲说,还上什么班呢,我也当个牧羊女吧。母亲笑笑,羊牧你还差不多。暮色渐深,我们买了酸奶疙瘩,又在此定格一帧帧美照后,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出了禾木,沿着布尔津河,便是大大小小的秋牧场。哈萨克族诗人阿拜在诗歌《重来转场路》中写道:“人类在学会稼穑以前,已经踏上了这条漫长的征途。”待行至广阔的丘陵草野,望着无垠的天际,大道朝天,两畔旷远,这是怎样寥廓的景象啊,让人心中千回百转,一时分不清是孤寂,还是浓重而热烈。阿拜的诗让我垂泪,柳永的这一句“秋风原上,目断四天垂”,又让我胸荡层云,陡生少年壮志。阿勒泰的秋日寂寥,但不悲。你看五彩滩旁,翠叶渐黄的白桦林在风中齐舞,经年不颓的红柳腰肢柔软,却从来坚韧不倒。南岸绿洲横亘,北岸各色砂岩高低错落,被一条碧河托举着,又与湛湛长空相映。为这绝美画卷点睛的,正是翻山越岭而来、浩浩荡荡的数百牛羊。它们无论是一个迈步、一声嘶鸣,还是一次昂首、一眼回眸,都能顷刻间让牧场灵动起来,步步皆景。若停步久了,总觉得时间静止,天地时空凝固,只有牛羊与我对话,互诉亘古的历史,还有千年不变的愿景。哈萨克语的“霍西”意为再见,也是举杯。遥遥一声“霍西”,我向牛羊道别,也感念它们的生之热烈、跋涉之艰辛,与代代阿勒泰人一起,守护着西北边陲的空旷与孤美。临近阿勒泰市区,村子多了起来,小牧场也愈发密集。假如你只想感受这里的转场文化,便不必远行,只在乡镇附近,从喀拉玛盖镇红山嘴的夏牧场到中牧场,再到沙尔布拉克的春秋牧场,最后到喀拉玛盖镇的冬牧场,百余里地,就能观完四时牧场之景。我每从外地回家,总会经过一个叫“二牧场”的地方。小时候不明其意,碰见牛羊过马路便万分欢喜,因为只要见到这群慢悠悠的牛羊时,便知到了“二牧场”,而后离家就近了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就是阿克吐木斯克牧场,虽不算大,却是转场和捡秋的好地方。这几年,阿勒泰人时兴捡秋蘑菇,离市区近的“二牧场”便大受欢迎。说到这儿,不得不说说哈萨克族的二十四节气中,对应“白露”的叫“玛萨克”,是麦穗之意。白露时节,牧民转场时,可在经过的农区捡拾收割后的麦穗。当然也不只是麦穗,还有阿勒泰特产的打瓜、油葵、洋芋等农作物,以及阿巍菇、牛肝菌等山珍。无论是庄稼地里遗落的,或是密林深处肆意生长着的,都是阿勒泰对迢迢赶场的牧民的关爱和馈赠。想起小时候,三伯伯赶场时并不带太多干粮,他总说“天地大仁,饿不死人”,我从前只当他胡诌,如今想来,果然如此。及至今日,牧民赶场已不再那么辛苦,或在集中暖棚过冬,或用大车拉着赶场,轻松许多。而赶场路上的麦穗和蘑菇,人们定不辜负大自然的美意,白露后,雨一场场,蘑菇成片,人们采得颇为高兴。